〇

　　2016年1月31日，快中午了，我突然接到长沙爱尔眼库主任杨丽红发来的QQ信息，要我马上出发，同眼库的同事一起去长沙市宁乡县采集一名志愿者捐献的角膜。来不及吃午饭了，我穿上外套，拎着数码相机就下了楼。

　　下楼后，眼库专员李炜已经拎着相关材料、器材在医院门口等车了。我望了下天，灰蒙蒙的，雨线已经很密了。看样子，长沙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快要落下了。

　　我问李炜，这次要去宁乡什么地方，有没有相关材料，他展示了一张角膜捐献者的登记表。捐献者名叫陶炅，2000年8月10日出生，家住长沙市宁乡县夏铎铺镇凤凰社区。

一

　　上车没多久，雪就开始下了。我问杨主任，有没有关于陶炅的详细资料，她让我百度相关报道，我找到了两篇。

　　媒体称，据陶炅的妈妈陶幸伟介绍，陶炅长得很可爱，四岁那年，在宁乡电视台的“漂亮宝贝”评选活动中，获得二等奖。但他体质不很好，常感冒。2006年，因陶炅走路无力，容易摔跤，陶幸伟带着儿子辗转于湘雅医院、省儿童医院寻医问药，诊断结果显示为先天性进行性肌营养不良。

　　这是一类由于基因缺陷导致的肌肉变性病，以进行性加重的肌肉无力和萎缩为主要临床表现。由于基因缺陷的不同，该病临床症状出现的时间也不同，胎儿、成年均可发病。

　　“虽然医生说患这种病的基本上只能活到18岁，但我们还是希望创造奇迹。”陶幸伟说，这么多年来，光医药费就花了30多万元，可陶炅的病情并没有好转。

　　2009年，陶炅因无法行走，从此告别了就读3年的小学。后来连爬楼梯、起床都做不到了，只能靠轮椅行动。“两年后，他轮椅也推不动了，就靠我一个人护理……怕他坐着不舒服，每隔10多分钟，我就给他挪动一下身体，帮他活动活动。”陶幸伟说，为了能全天护理孩子，也为了这个家尽可能地过好一点，她开了个家庭小超市。

　　“骨骼变形→呼吸肌无力→呼吸道感染→呼吸肌衰竭→死亡……”这是医学资料对先天性进行性肌营养不良患者病情进展的介绍。陶炅最后将面临什么，已不言自明。 

　　2010年11月2日，中国残疾人联合会为陶炅签发了肢体一级残疾的证明，有效期10年。

　　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后，陶炅决心向黄舸（长沙人，7岁时被确诊为先天性进行性肌营养不良，21岁去世，2006年“感动中国十大人物”之一）学习，捐献器官。

　　陶幸伟对此表示，“儿子说捐献时，我都没认真考虑，那时一心只想治好他的病……后来听他说，如果多少能帮到别人，他就算没白活，所有的（器官），只要有用，他都愿意捐出去。”

　　2015年3月21日，长沙爱尔眼科医院眼库工作人员赶到陶家，双方签定了眼角膜捐献协议。

二

　　31日这天，天寒地冻路险!在司机靖哥驱车前往宁乡的50多里的乡村道路上，我们一连遇到8起车祸!形形色色的汽车，有被撞得呲牙咧嘴的，有被拱翻到沟里去的……心想：老天保佑，可别让我们因公殉职了啊！

　　杨主任告诉我，几个小时前，陶炅妈妈准备给他洗脸时，才发现他已经去了。“就这样，无声无息的，连残疾证明的有效期都没有活到头儿！”

　　下午快一点钟时候，到了。我下了车，噗嚓一声，才发现脚下全是二指厚的雪泥水。抬头一望，一幢灰色的小楼立在面前，门上方挂了块牌子：凡凡商店。

　　出乎我的意料，现场并没有悲痛欲绝的气氛，几个进进出出的人甚至挂着笑容。再看陶炅妈妈，也是面无表情。只是大家声音很低，好像怕吵着了他。

　　事后，我在返程的车上忍不住提到这个情况，杨主任幽幽地说：“这事都这么多年了，他们也早知道了结局，所以（去世）发生了，大家可能觉得是一种解脱，所以……”

　　是啊，一种解脱，对大家，也对他。

　　后来读柴静的《看见》，她在书中说，人们还能笑的时候，是不容易被打败的。现在看来，他们不会被打败。

三 

　　一张小床，被褥凌乱。陶炅仰面躺着。我望了下，他歪着头，头发很短，脸是白的，跟照片一模一样。唯一不同的是，他的眼睛闭上了。

　　我选了一个角度，开启了摄像模式。监视屏上，床前蜡烛的火苗、香火的烟气摇曳不止。

　　我忽然想起了一点，赶紧叫住正在做准备的李炜。

　　“取之前，你们有没有一个仪式？就是那种表示尊敬的……”

　　他已经戴上了口罩，点点头。

　　很快，李炜和杨主任都穿好了洁净服，戴上了口罩。然后并排站好，说了句什么，我没听清。监视屏上，他俩向躺着的陶炅三鞠躬。

　　门关上了，我把镜头移向一边，尽量往上一点，既能拍摄李炜的动作，又不会显现逝者的遗容。

　　李炜开始戴一次性乳胶手套，杨主任则忙着准备棉签，打开注射器外包装，开始抽取药液……

　　角膜摘取开始。

　　我没有听到任何声响。

　　屋里很静，红烛淌泪，火苗呼呼。

　　（画外音）：角膜虽然很薄，最厚的角膜也不过0.6毫米，但它由外向内可分为5层：上皮细胞层、前弹力层、基质层（实质层）、后弹力层、内皮细胞层。不同病情的受捐者，所需移植的部分也不同。

四 

　　（画外音，《老男孩》）：看那漫天飘零的花朵/在最美丽的时刻凋谢/有谁会记得这世界她来过/转眼过去多年时间多少悲欢离合……未曾绽放就要枯萎吗？

　　红烛继续燃烧。

　　香，即将燃尽。忽然一阵风，香灰一歪，无声折落。

　　寒风持续袭来，红烛暗而复明。虽然最终难免燃尽，但毕竟把光热留了下来。每个人的人生，也要尽可能地燃烧得长久一些、充分一些。

　　不是吗？

　　室外。

　　雨线密集，檐滴不绝。

五

　　我问陶幸伟，有没有陶炅的照片。她迟疑了一下，上楼拿出了两本相册。

　　房间昏暗，但一张张照片摆在眼前，仿佛觉得眼前无限光明，比如那张《幸福一家子》。

　　有一张让我过目难忘：陶炅两臂向前，双手张开，好像求取拥抱，又好像在呼唤什么……

　　下了楼，李炜提着箱子正走出来，围坐烤火的村民见状立刻向前，其中一位说：取出来了？能不能让我们看看？

　　我心里咯噔一下，一边的杨主任赶紧说：“陶炅的角膜质量很好，很软……大家先忙去吧。”

　　众人散去。

　　要离开了，我忽然看见，客厅的小桌上摆放着一尊玻璃制品，上面似乎有行字，就打开镜头，上前拍摄。

　　镜头内，“留取光明在人间”的字样依次闪现……

　　镜头切换，是陶炅“自愿无偿捐献眼角膜”的荣誉证书。

六 

　　现场没有见到陶炅的继父周勇，但据说其生父也来了，送儿子最后一程。   

　　据说，陶炅被确诊后，陶幸伟又生了二胎。面对眼前三五个追逐嬉戏的小孩子，我不知道，他们中是否有陶炅的弟弟或妹妹。等他们长大时，能否了解或理解自己的哥哥当年做过的事情。

七

　　司机靖哥决定原路返回，那样可更节省时间、更快地护送陶炅的角膜入库。

　　雪已下得小多了，但路上、水田里还是白花花的一片。坐在车里，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起伏小山，我不由得想起柴静在《看见》里说的话：

　　“生和死，苦难和苍老，都蕴涵在每个人的体内，总有一天我们会与之遭逢。我们终将浑然难分，像水溶于水中。”

　　她又说，“……就在这片山峦之间，正在建成新的房屋、村庄和家庭。人的生活也是这样，经历了磨难和艰辛，正在生根发芽，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长出来……”

　　春天来了。

后记

　　2月3日，一名69岁的沈阳女性患者被成功移植了陶炅的一枚眼角膜；

　　2月14日，一名56岁的湖南男性患者被成功移植了陶炅的另一枚眼角膜。

　　相关链接：

　　据全球器官捐献与移植观察机构统计，西方发达国家的捐献率普遍较高，如西班牙公民身后器官捐献率为37/100万人口，是器官捐献率最高的国家。据中国卫计委调查统计，我国的器官捐献率仅为0.6/百万人，是世界上器官捐献率最低的国家之一。

　　据卫计委统计，我国每年等待器官移植的患者超过150万人，其中只有1万人可得到供体。角膜疾病作为全球第四大致盲疾病，在中国更是第二位致盲眼病。目前，全国有400多万名角膜盲患者，其中70%可通过角膜移植手术复明。然而，每年完成的角膜移植手术不足5000例。因为在国内各眼库中，几乎都是“有库而无眼角膜”的“空库”。

　　2006年，爱尔眼科集团成立爱尔眼库。作为目前湖南省唯一获得政府批准、正常运作的眼库，迄今，长沙爱尔眼库已接受数百例角膜捐献，千余名患者在长沙爱尔成功实施了角膜移植手术。

　　长沙爱尔眼库联系方式：

　　咨询电话：4006-002-002   

　　0731-85229669 

　　办公电话：0731-85190778

　　QQ:1055753940